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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祭祀—我的父亲刘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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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清明至。清清的河水明亮的天空。清明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生有时,死有时。最好的天气是清明,祭祀先人在清明。父亲19999月去世至今年2019年离开我整整二十年。仿佛就在作日让我思念到如今。一年又一年的清明,一年又一年的梦牵,但我从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忘父亲在我脑海的形象。

   

       1908年父亲出身在江西赣县一个大山里的小村庄。他是孤儿,在他三岁—八岁之间父母先后去世。八岁就进了地主家们,给地主放牛、砍柴。大了点给地主做长工。1929年他们村里来了一支穿草鞋、打补丁军装的部队,这就是毛主席、朱德总司令从井冈山带下来的红军。这一年父亲也参加了红军,从此改变了他整个人生。

父亲是孤儿没读过书,跟着红军打了几次仗后不但学会了打仗,就好像学了一门技术,擅长打仗。凭借着江西高低起伏的山脉和深山老林,父亲擅长打山地战和游击战。他参加了一、二、三、四、五、次反围剿,除第一次钳制,二、三、四、五次反围剿他们这支部队打得都是主力。第二次反围剿在山林里遇到六个白匪,父亲借着竹林和山地的优势五个白匪被他用刀砍死一个逃掉,他自己也负了重伤。战火淬炼了父亲,战场也是红军生命力的真正源泉。红军的强大可能就像洪水冲破堤坝奔腾而涌。从井冈山下来几千人的部队壮大到十万人的工农红军。

        1934年左倾教条主义领导者的错误领导、错误军事指挥,红军在第五次反围剿中蒙受了重大创伤,损失惨重,红军根据地也越来越小,苏维埃政权在瑞金已经站不住脚了,中央红军在做搬家(转移)的准备工作。为了           争取时间,父亲带了一个加强排在兴国守了国民党三个碉堡,拖了一个半月,从父亲到战士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衣服成布条条,武器弹药没有了,晚上就摸到国民党阵地,从死去的国民党身上把武器弹药取下拿回自己的战壕。红军总部在瑞金周边派出多支这样的小部队就这样赢得了红军转移的时间。

一个半月时间到了,父亲接到命令和中央红军离开苏维埃首都—瑞金。从此开始了二万五千里的漫漫长征路。那时候不叫长征,是大搬家大转移。父亲所在的部队是中央一方面军红一军团红二师的先头部队,是部队的开路先锋。边走边打,到了湘江脚山铺,国民党比红一军团先占领脚山铺,父亲团的政委易荡平牺牲,团长负重伤,全团牺牲三分之二人还多,父亲带着一个排冲出敌人封锁线,一场湘江战役红军死伤的人太多太多了,八万多人只剩下三万人,连湘江水都成了红水。这时候部队重新整编,他带的这个排编入了红四团。

        1935年二月初中央军委从石厢子走小路进入云南威信、贵州毕节、四川叙永三地交界处,被史书上称为“金鸡齐鸣”也就是鸡鸣三省村。二月五号中央军委在此召开了重要会议,二月二十三号中央军委进驻贵州习水吼滩发布了《中国工农红军总政治部告黔北工农劳苦群众书》这是红军第一次把战略转移改为“长征”。在父亲的档案里我看到从江西出发时部队是战略大转移,到了贵州父亲才知道部队转移改为了长征。

  四渡赤水是毛主席的神来之笔。遵义会议后红军长征的军事行动就完全在毛主席的指挥下进行。四渡赤水后,中央红军南渡乌江、佯攻贵阳、巧渡金沙江一路攻城夺寨在贵州打了很多仗。

  红四团是尖刀团,每天都要打几仗,土城战役父亲负了重伤,上级下令父亲留下养伤,父亲坚持带伤跟着部队走,到了四川国民党前堵后截,飞机大炮想把红军消灭在安顺场做石达开第二。军委给红四团下了死令;夜行二百四十里赶到泸定,抢夺泸定桥为红军北出四川打开一条出路父亲的伤刚养好,为了参加战斗他咬破食指,把血滴在红旗上,坚决要求参加了抢夺泸定桥战役(注:后改为飞夺泸定桥)。

  到了甘南父亲又参加了攻打腊子口战役。到了延安(只剩下七千多红军)父亲任陕北独立师独立团参谋长。参加了(还是主攻部队)平型关战役、黄土岭战役、百团大战、五一反扫荡。父亲从参加红军那天起他的一身和战场血脉相依,胫骨相连。从死人堆里一次次爬起一次次在战场厮杀,父亲的生命和战场捆绑在一起,革命不胜利生命不在惜。

父亲和五个鬼子拼刺刀,肚子被鬼子刺刀划破肠子流了出来,父亲拖着肠子指挥战斗,战斗胜利鬼子全歼,父亲肠子溃烂,白求恩大夫自己买了头羊,剪下羊肠消毒,用羊肠接上父亲坏死的肠子,父亲的生命在白求恩大夫手上得到了延续。伤好后父亲不愿意留在后方,用他自己的话说:不识字留在后方没有用。他的生命与战场衔接在一起了。父亲又奔赴新的战场打击日寇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日本投降后父亲带了两个红军准备到南方开辟根据地。途中父亲接到军委命令;北上东北。父亲到了东北参加了海城、大石桥战役。又参加了辽阳、鞍山、营口战役。多次带领小部队开展敌后工作。十月后东北半夜零下几十度,父亲和干部战士还穿着单衣(父亲的气管炎可能就是在东北战场落下了病根)司令部被国民党、土匪盯上了,父亲带着部队甩开国民党的追击,绕到敌后接收整编日伪的投降工作,开展兵运工作。做为兵运工作的主要负责人,先后为东北野战军扩充组建了二个战斗团、一个基干团和五个县大队。

刘亚楼将军从苏联回来到东北组建空师。父亲调空师任副师长。这是中央军委组建的第一支空军部队。父亲没有文化,认字也不多坚决要求让位。父亲让位后进京报到,中央军委留父亲在军委工作。我在父亲档案里看到这样一份材料;父亲给中军委报告里写到:“我文化低,身体不好,现在部队工作都是正规的工作制度和现代化的装备,没有文化基础是搞不了的。根据上面情况我要求转业到一个小的单位或者工厂、矿山和农村去,准备长期为党继续做几年工作”。这就是我的父亲一切从党的利益从国家的利益考虑问题,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红色共产党员,红色老红军。中央军委没有批准父亲要下矿山,下农村继续留在部队为党为部队干好工作。

       1955年军委在江苏办了个南京军区文化干校。父亲在北京开会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刻要求去文化干校学习,移交手上所有工作(那时候父亲是济宁分区司令员)。父亲说:革命一辈子就是没有文化没有知识。19555月父亲交毕分区司令员的职务就到南京军区文化干校学文化,学知识。

       19559月中央军委授衔。军委考虑到父亲战争年代付出太多;土地革命,五次反围剿一直在最前线打主力。长征又是尖刀团飞夺泸定桥抢渡大渡河。八年抗战三年解放战争从战士到司令员永远战斗在战场最前线,战功累累伤痕累累授父亲将军,父亲主动让衔。他说;我已经离职来文化干校学文化了,不能要这么高的军衔,我们一起出来闹革命的都没有活下来。父亲的品德父亲的思想父亲的作风就是这样。战争年代;最危险的环境最危险的战场那就是父亲战斗的地方。子弹在头上吱吱飞过,炮弹在身边轰轰炸响父亲没有倒下。胜利了,解放了,父亲从不要衔要地位,还主动让衔让地位。

  父亲老了眼瞎了,战场留下很多旧伤时不时地复发。199992号我要给父亲洗澡,天有点凉,母亲说:不要洗了洗洗脚吧。我打了盆水边给父亲洗脚边给他讲起了他们老家的变化。我出差去了父亲老家,我把在他们老家看到的变化都讲给了父亲听。他们老家通了火车,我对父亲说;你以后可以坐火车回老家了!父亲眼红了,这是我有生第一次看到父亲想老家的泪。他对我说:“我回不去了,要见马克思了”。真没想到这句话应验了。给父亲洗完脚扶他回房间坐到沙发上,我有点事要外出,让阿姨帮看着父亲,母亲那天也生病了。母亲病了让阿姨照看父亲我也不太放心所以我很快就回家了。进了家门阿姨和我说;父亲好像有点发热。我赶快跑到沙发前摸摸父亲的头好像是有点热,母亲听了赶快从床上爬了起来给医生打电话,一会儿医生就来了,父亲是有点发热,气管有点炎症(这个支气管炎就是在东北战场落下的病根)。医生给父亲打了针吃了药又观察了父亲一个多小时,父亲让医生回去,连说了几遍“谢谢,给你添麻烦了”医生看父亲稳定了点就对我说:“明天早上我坐你父亲的车早点去一OO医院拿药回来挂水”。医生走了后父亲又让我上楼睡觉,怕我早上起不来上班迟到。那个时候我还不是很懂事,父亲让我睡觉,我本来就很瞌睡赶快跑到楼上睡觉了。早上起来才知道父亲一晚上没睡,他不愿意麻烦医生也不愿意叫我怕我上班迟到所以他说:没关系了让我们都去休息。

  上班走之前我问了问父亲要不要留下,父亲说:上班去吧医生已经坐车拿药了很快就回来了。如果那时候我留下或许不会有以后的事发生。可是我很单纯很不懂,父亲让我上班我就去了单位。十点母亲打了电话,我接了电话问母亲什么事啊?母亲说:“医生一早就去拿药了可是到现在还没回来,你爸咳得很厉害你赶快回来吧”。听到这里我也有点紧张;怎么搞得很早就去拿药了,早就该回来了。放下电话我就往家赶,我到家父亲的药也刚拿回来,两个护士正在给父亲挂水。边挂水边和父亲解释;父亲的药早上八点就拿好了,可是车上还带了个阿姨,这个阿姨是到地方医院看病,挂号要排队看医生也要等,时间长了点。父亲一句埋怨的话也没有,还客气地说:“没关系,没关系”,可是没想到这埋下了灾难的伏笔。护士挂上水要走,我和她们说:留下一个照看我父亲我不懂挂水。一个护士说:刘司令你这次蛮好的,天热我们出去买点东西。说完就走了。

  我有点忐忑不安,母亲也病了就我和阿姨。中午了;父亲让阿姨吃了饭休息,母亲让我给父亲弄点吃的,没想到那天是父亲最后的一顿饭。我切了个黄瓜丝,用骨头汤煮开把黄瓜丝面条放到骨头汤里煮,煮了一会儿听见父亲咳得厉害,我跑进去看看,这一看把我吓坏了,瓶子里的水挂完了,血流到输液管了,我从来没拔过针,我傻了不知道怎么办?护士又不在,从来没干过这事,试试看吧?还是我把针头拔了出来。管子里的血流了出来喷了一地。父亲眼瞎了看不见的,我怕母亲看见赶快蹲下用裙子把地上的血擦掉。我告诉父亲;水挂完了,针头我拔了。父亲说要起来坐坐。我把父亲从床上扶了起来坐在沙发上,我对父亲说:“爸爸你先坐一会我用骨头汤给你煮了面”。我去了厨房面条煮好了。我端了面条拿到屋里放到书桌上,父亲端碗时手有点颤抖,但他还是坚强地自己端碗把面吃了。父亲吃面的形像我永远忘不了,我一直站在他身边,父亲把面吃完了把碗都舔干净了我和父亲说;碗舔得这么干净碗都不要洗了,喜欢吃我晚上多煮点。

   父亲没说话轻轻地把碗放到桌上,让我扶着他在房间里走一走,走了两步父亲走不动了,身上淌汗,我赶快把父亲扶到躺椅上躺下,我把母亲从床上喊了起来;“妈妈;还是送爸爸去医院吧,爸爸不太好哎!今天怎么搞得,药拿回来的晚,挂了水两个护士不留一个都跑了”,我一边给父亲整理住院用的东西,一边咕咕扰扰。母亲不让我埋怨不许我说别人,从床上爬起来给医生打电话送父亲住院。父亲的小车开来了,我一看父亲状况不好,丢下手里的东西,爬到躺椅上把父亲拖到我的身上。父亲最后一句话就是:“我出了好多汗”。

医生护士都赶来了,小车不能坐了救护车开了过来。所长、政委院子里站满了人。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医生像捞救命稻草一样一遍又一遍地给一OO医院打电话,请他们派人救援。时间又过了一小时,父亲不愿意再等了,马克思在召唤他了吧!父亲在我身上咽下最后一口气。母亲以为父亲是昏迷不停地喊他,可是父亲再也不会有生命了。

  几个战士把父亲放到床上。我呆呆地站在父亲床边上,母亲对我说:“不 能哭不能流泪”我没哭也没流泪啊!我精神都崩溃了,哪有泪那会哭。政委让我找衣服给父亲换衣服,从楼下跑到楼上,翻遍所有的箱子柜子,没有找到一件像样的衬衣衬裤。最后从后勤仓库拿了一套战士的衬衣衬裤给父亲换上。万分之一的失误给母亲和家庭带来百分之百的伤害。母亲除了慈祥、善良还非常地豁达、开通。这是一场不应该发生的痛苦,母亲承受了,她要我们也承受。痛苦和思念埋在心里。

  二十年过去了,父亲的军装照放在会客室的桌上。进门第一眼就看见父亲,感觉父亲的眼睛一直跟着我的影子走。父亲生前总是说这样一句话:“我活一天赚一天了”。他从老家带出来参加红军的老乡有牺牲的,有在长征路上饿死、冻死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在我眼里看到身边的人饿死的、冻死的、打仗打死的一个连也不止了”。

19991月军委派了两个干部采访父亲。父亲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我进去倒水,听一个干部问父亲:“老首长;红军长征走到甘南最后一道隘口—腊子口,你也带了一支敢死队从后山爬上去,你的手被山顶国民党的枪打中,手上的枪都打掉了,你负伤的手还抓着野藤不放,是不是为了推翻三座大山,为了老百姓的幸福”!父亲就接了这句话“哪个说的,我没有文化,不会讲大道理,我的枪掉下去都没有声音,我掉下去骨头都捡不到了”。这就是我父亲,这就是朴实地工农红军实话实说。怎样想怎样说。

  送这两个干部出去时其中的一位对我说:“你父亲身经百战,死人堆里一次次爬起来一次次地活了下来。你们江苏可能就他是打仗最勇敢的战神了。中央军委杨总长让我们来采访你父亲的。让你父亲把他过去的经历说出来军委要存档,可是你父亲不愿意说话。现在我回想这两个干部说的话;军委杨总长就是杨成武将军。

长征到了延安父亲调晋察冀三分区,杨成武将军在晋察冀一分区当司令员。八年抗战,两个分区经常在一起配合作战。特别是黄土岭战役,晋察冀三分区派父亲带一个营支援一分区,黄土岭战役大获全胜。可是不管谁来采访父亲他不愿意说话。他不愿意回忆过去的苦难历史。他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再也没有爬起来。我在他身边常听他说这句话:“我活一天赚一天了”。每次采访的人都是高兴而来失望而归。

  整理遗物我看到很多信都没拆开。有总参的,有总政的济宁党史,辽宁党史。还有寄来的几本书没拆。过去我不懂现在我明白了,回忆战争年代的苦难,会让他想起过去牺牲的战友,还有他的团长杨金山。父亲的名字就是团长起的。

  从战士到司令员父亲一直战斗在战场的最前沿。父亲的一身和战场、枪炮、子弹、刺刀生生死死捆绑在一起了。所以他不愿意说不愿意回忆过去的生死苦难,说过去就是说牺牲的战友牺牲的团长牺牲的政委,回忆过去父亲就像生了一场病,会增加他的伤痛。

又是一年清明到。这是我们老一辈革命者还有千千万万连姓名也没留下的烈士、勇士的祭日。他们是最璀璨的星辰,他们变成了一颗颗星星,为革命自有后来人照路。为红军后人为烈士后人照路。

清明不是纯粹的清明节,清明是警示我们不要忘了已故的亲人。不要忘了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站立牺牲了的烈士和千千万万无名英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清明;故人入我梦明我常相忆。清明怀念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你们与日月同辉,天地同在!

                     辽南一分区司令部

2023年7月12日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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